吕中元,初闻其名,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那时,我正游学东瀛,辗转于东京大学和早稻田大学之间。承蒙朋友相助,我在东京的一家高级中国餐馆打工,既可以维持生计,又保障了我的吃饭问题,可谓一举双得。就是在这里,我结识了一些从国内来的一些新的朋友,有留学者,有培读者,也有返回日本的残留孤儿,边打工,边交流,竟也其乐融融。恰中元夫人也在此打工,谈天中,得知我在早稻田就读于美术史专业,很自然地谈起了她的先生吕中元,还带来她先生的一本小册子与我观看。于是,我从这本小册子上了解了大名鼎鼎的吕中元:
吕中元于1987年扶桑东渡,初留学于东京艺术大学,后又求学于东京学艺大学,同时先后与东京画廊和第一艺术俱乐部签约,并举办了多次作品展。
那时我对于吕中元的了解,仅止于此。1997年,我于香港回归祖国之前,回到了故土,却跟在日本的朋友们保持着频繁的联系。中元夫人每年回国探亲时,总有电话给我,如到北京,也会见上一面。再后来她说她的先生也回国来到北京,供职于中央美术学院,于是便有了一起坐坐,一起聊聊的机会,自然也有了我与中元的谋面之缘。因为有着同样的留学日本的经历,有着同样的学习专业,又从事着同样的教学工作,故对于中元的作品,似乎理解得更为深刻一些。
在日期间,我也有一些旅日画家朋友,返京之后也不断有旅日画家朋友回国办个展,有从油画转岩彩者,有从国画转岩彩者,有将自己的专长与日本现代绘画结合者,都在试图从某一方面开辟出一番新的天地。但于吕中元,自初闻其名,到详细地了解其人其画,我还是不自觉地惊诧于他的经历与绘画的风格。
中元自小喜欢画画儿,大学时却选择了工艺美术专业,但那时他的油画基础已很坚实,大学四年工艺美术的学习,并没有改变他的初衷,毕业后,他仍旧情系于油画,即便是游历东瀛之后,他的主要兴趣仍是油画。
中元长在长江边,从小爱看长江的景色,更爱用自己手里的画笔描绘美丽的长江。从童年画到少年,从少年画到青年,从长江边画到北京,从武汉画到日本,再从东京回到北京,不管走到哪里,他最喜欢画的,仍是长江。
如何将自己绘画作融入日本的社会之中,这是中元旅日期间不得不思索的问题,他与众多旅日画家一样,在夹缝中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从东艺大到学艺大,都是为了这苦苦的追求。他一面努力学习着与中国文脉相承、谨慎变化的日本文化,一面游历东瀛列岛,写生描摹,积累素材,一面则从自己的专业上开拓表现技法,以工艺美术的装饰感强烈的风格,与古典油画相融合,与既富于装饰又内敛含蓄的日本审美观念结合,逐渐形成了自己淡雅洁净、简率纯真而又不失其热烈雄健气势的风格与特性。
油画与设计,一个属于古典范畴,一个是曾经被逐出美术范畴而后又被美术引进归来的工艺美术,两者之间距离甚远,似乎不可调和。也许吕中元在日本居住时间太久,在思维中融入了太多的异国理念,也许他如许多留学生一样,为日本美术的装饰式样所吸引,也许他从日本的美术历史中获得启迪,在绘画中反思工艺美术的特点。也许,这几种因素共同构成了他将油画与装饰结合的契机。
纵观日本美术的绘画史,从唐风的传入,到大和绘的形成,从汉画到水墨,从狩野派到琳派,再到浮世绘,无一不体现着日本美术的装饰性。自古以来,人们用美术的形式,装点着居室,从皇宫,到民居,从屏风、障子,到供奉祖先的神龛,再到小幅的画作,处处体现着日本美术装饰强的特点。这种装饰,对吕中元来说,乃随手拈来之技,在工艺美院的四年经历,使他具备了一个设计师的全面才能,更何况中元是一个有头脑、有思考的设计者,因此,装饰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但是如何将装饰的因素融入到油画当中,用什么方法进行融会贯通,却是他苦苦思寻的关键。如果舍弃油画的形式,对中元来说,没有什么其它的形式比油画更能表现色彩,更何况油画是中元的挚爱,他不可能像其他画家一样,转道岩彩,也不可能转向其它。他需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属于自己的油画之路。
他在古典油画技法中摸索,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结合点,一手紧紧抓住油画写实主义的特点,一手将装饰的程式化技巧发挥到极致,把西方的技巧与中华民族的理念以及工艺美术的装饰巧妙地融合于一体,形成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
在吕中元的作品中,同时可以看到多种风格的融会,既有西方油画写实的细腻,也有中国画大写意的豪迈,既有装饰性强的色彩斑斓,又有日本审美特点的深沉。《祥风》的色彩令我联想到拉斐尔的色彩奔放而和谐安宁;《雨季》、《无岸》的构图与意境,让我忆起莫奈的《睡莲》;在《消融》中我体会了米点山水的空蒙;于《北望》中我想到了尾形光琳的燕子花;《往事》取南宋边角之构图;《万园之园》现油彩之堆砌;《乡关》热烈,《春水》沉静,《汛期》明朗,《旧船》亲切,浏览中元的画作,得到是精神上的享受,深沉而有内涵,耐人寻思,耐人回味。
祖国的山河是吕中元作品的主要题材,特别是长江和长江两岸的风光,然而他笔下的长江,并非写实的长江,因为在中元绘制的长江中,汇聚了太多的感受和理念,在他的画作中,可以看到情怀旷古的母亲河,湍急而缄默,如母亲那一缕缕银丝;可以看到繁衍后代的生命河,冥蒙而神秘,似那远去的时光;可以看到生命躁动的四季河,汛水倾泻,宛若扣人心悬的乐曲,激峡荡谷。那河远在苍穹之巅,近就在中元的心中。故乡的河,自己的河,无时无刻不在中元的笔下流淌,长江的奔腾,长江的寂静,长江的咆哮,长江的秀美,其《山河系列》凝结了中元对祖国壮丽河山的情怀,体现了游子对故乡的眷恋。他的创作灵感源自于心中的长江,源自于长江的壮美。
长江的壮美给了中元宽阔的胸襟,给了中元豪迈的气势,给了中元不尽的创作源泉。以祖国山川为主题,以鲜明的色彩直激人心,以装饰感强为特点,使吕中元的绘画独具风格,令人赞美,令人感叹。他以祖国的山川和融合各类型绘画的特点,驰骋于日本画坛。
在日本,他的画很容易销售,他可以不费力地生活,同时不费力地保障妻儿的生活与学业。他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自己的成功,享受自己安逸的人生。
然而,就在此时,吕中元想到了自己的家乡,想到了自己的一份责任。他与众多的游子一样,在获得成功之时,首先想到的是回家。我有着同样的经历,我虽然不是一名艺术家,但当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拿到那一纸文凭以后,我想到的是回家,而且是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因此,我理解吕中元,更理解成功了的吕中元。为了回国,他离开妻儿,抛家撇业,回到曾经让他获得知识的北京,来到了中央美院,过起了单身汉的生活,开始了新的奋斗。他要把他的经历,他的追寻,告诉给课堂里的学子,让他们少走弯路,为他们领航。我曾拜读过他的长诗,那是一首写长江的长诗,包含着他对故乡的思恋,包含着他对长江的理解,同时体现了他对于文学的热爱,对知识的不断追求。我也曾看过他做的课件,他的思路令我对他加深了一层理解,他能够从金文中找到文字与绘画的共性,也能够从金文的字形中,找到绘画的因素,通过拆分,使其演绎成一则生动的小故事,更体现了他的勤奋,体现了他的思维。他的学养,他的知识,已经令他游刃有余于美术的天地之中,油画也好,设计也好,教学也好,都是他知识的总和,都是他知识的结晶,努力的结晶。
吕中元是幸福的,虽然他只身奋斗在远离家乡的首都,远离妻儿的北京,奋斗在对他来说相对陌生的职业,他毕竟离开教学的生活已经14年之久,毕竟在日本已经闯开了天地,回到祖国,重新站在讲堂之上,他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他也渴望成功。然而,有妻子的支持,有已经成年并继承父业儿子的理解,他的奋斗何以不能成功?他的奋斗一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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